问道 一印一故事，一刀一诗文——刘泽荣《问道》解读

到了知天命的时候，社交圈在做减法，看人也是用另一种眼光。

手机的通讯录有几千人，朋友圈有几千人，删了几千还有几千。

但有些人，有些事，你不用删，反倒会时时提醒你，在你的生活中激起几朵浪花。

2020年3月的一天，接到泽荣兄的 *** ，说他正准备出版个人作品集《问道》，自己写了几句话，让我看看，修饰一下。我告诉他，你让我办的事情都做到了，唯一没有做的，是还欠你一篇关于你的评论文章。

找我写文章的不少，本人慵懒，十几年前就不接活了。可泽荣兄不一样，我们交往三十多年，同时，他是篆刻大家，是“刻字为生”的，刻一方印少则几万，多则十万，除了给我刻诸如“逍遥游”、“和光同尘”之类的印章外，前几年还为我写了一篇《文杰，你狠》的文章，在他的博客中发表，一时引为笑谈。这确实让我感到汗颜。我除了用酒的途径让泽荣兄给我留几方印章收藏外，这篇评论文章一直没有开写。

理由很简单，工作太忙是个理由；太熟悉了，无从下手是另一个理由；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理由是，你懂的，不用我多说了。

泽荣兄不一样，我无论怎样写，都难以表达出我对他的景仰之意和兄弟情谊。

泽荣兄本身就是一部很励志的传奇故事。他当过兵，干过劳动服务公司经理，做过县级的文联主席，退休后来到省城长沙，开了一个“中国印”的门面，居然日进斗金，年收入过百万，生生地从一个普通军人蜕变迭代成篆刻界的大家，而我则是整个故事演绎的见证者。

1992年秋天，我从津市市委宣传部调往《常德日报》社，津市的几位朋友在一个叫“南天门”的酒楼为我送行祝贺。津市市志办的副主任、《津市志》总编辑王荫槐、副总编向满华、新华工厂厂长陈国璋、蚊香厂厂长刘承清、湖南省技校办公室主任刘作平、车桥厂工会秘书段传新和当时人事局股长刘泽荣等10位朋友聚集一起，基本上是津市的文化精英和企业精英。酒过三巡，有人提议，一杯酒，一首诗，自己的别人的都行。轮到我了，我说，今日无诗，但有歌。既然大家要在津市电视台点歌庆贺，我提议点歌落款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起一个笔名，这样既低调，也有文化情趣。于是，我一口气给在座的每个人都取了一个笔名。王荫槐叫洞庭荫槐，向满华叫嘉山满华，陈国璋叫新 *** 璋，刘承清叫国香承清，刘作平叫湘北作平，段传新叫东方但丁，刘泽荣叫江南一痕，我叫楚湘文杰。盖因泽荣兄之前就有笔名“一痕”，加上“江南”两字，不大不小，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王荫槐老师提议，今日盛况，请嘉山满华写一篇“南天门序”，载入《津市志》。泽荣兄在酒兴上，当即许诺，为在座的每一个人刻一枚刚刚命名的印章。

从之一枚“楚湘文杰”，到“和光同尘”，我从泽荣兄那里赚了不少的印章，泽荣兄戏称“以酒充值”。直到今年4月，我收到了他的《问道》，但评论文章还是没有出来，可见本人是如何对不住朋友。

大凡一个篆刻家的成长历程，都有共同的特点，从效法古人，到自成风格，到推陈出新，最后功成名就，泽荣兄也不例外。他获得过无数大奖，荣誉证书也是一摞一摞的。但这样就是一个篆刻家吗？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篆刻在中国书画体系中，是一个小科目，但也是一个不可缺少的科目，其审美价值往往和书画起到相得益彰的作用。从明清开始，篆刻逐渐形成一门与书画并立的独特艺术形式。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后，中国的篆刻之美，越来越受到年轻人的喜爱和青睐。这就要求一个真正的篆刻家，在懂得书画艺术的同时，还需要具备自己的审美取向，而这个审美取向的确立，恰恰是最难的，也是需要用毕生的精力去追求的，泽荣兄的过人之处，是“功夫在诗外”，而这诗外功夫，在这本《问道》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问道》的特点之一，是在不经意的小事中，体现出人间的烟火味。

看《问道》，你看到的是浓浓的人情味。书中的前两辑“我印我说”和“艺途足音”，主要是说的这些。从开篇的“江南一痕说一痕”，到“冬兰之爱”，到“鸡年刻鸡印”，“我与高石农先生的师徒之缘”，讲述的是朋友之情，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师徒之情。这些背后，不仅有关于这一方印件是如何诞生的，还可以看到一个篆刻家的生活情趣，对生活的热爱，而就是这份热爱，鼓动着泽荣兄的创作激情与创作灵感。我们都是世间的俗人，我们要做的是拒绝庸俗， *** 低俗，在凡俗的生活中，追求那不同凡响的平俗的生活。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就这点来说，泽荣兄是幸福的。他拜师、收徒、会友，走遍了神州的大好河山，有人管吃喝，还能放纵山水之间，在大自然与人间烟火中肆意驰骋，以此来丰富自身的艺术涵养，这是一个文人浪漫的追求，但又是很多人想做又没有做到的。更难能可贵的是问道，他居然将这些生活的琐碎与点滴，竟然日积月累地记载下来，有诗，有文，有印。其中不乏情趣与文采，读之让人时而感怀，时而喷口大笑，可谓“一印一故事，一刀一诗文”，显示出他区隔一般篆刻家独到的情趣与追求，为自己的篆刻舞台，搭建了一方独有的天地。

《问道》的特点之二，是通过诗文抒怀，彰显艺术的追求。

在“诗文抒怀”一辑中，作者收入了24篇诗文，大多是近20年的作品，这些作品所表达的，是生活的情怀与人生的感悟。在《知足铭》中，他说，“谈笑择知己，往来自率性。”可谓他自身生活的真实写照。他退休后迁居长沙，至此他的篆刻生涯进入了一个新的征程。他创办了“中国印艺术馆”，以此作为一个艺术交流的场所，并将他的所有的精力，基本上都花在学习、交流与创作之中。在加强中国古典文学修养的同时，他的诗文质量，也有了很大的提升。

2019年5月30日，是泽荣兄和其夫人结婚四十年纪念日，他邀请了十来人一起庆贺，并当场赋诗一首。“糟糠共济四十年，风雨同舟情缠绵。胶州孕儿添欢幸，津澧孝老度时艰。知命创业会胜友，耳顺养颐聚世贤。但祈兰芷春色永，山川光辉为我妍。”其诗风爽直老辣，情真意绵。在《问道无道》中，作者的一首《无题》，更是畅快地表达了他的胸臆。“密雨疏林秋意早，芒鞋斗笠蓑衣单。探奥荆山获益广，求真沧海释义难。花甲谁敢言衰老，古稀再来竞盛年。刀笔纵横九万里，问道无道笑枉然。”此《无题》，若从格律诗的音律来挑剔的话，或许有一些小毛病，但作者不拘一格，酣畅淋漓，如他手握刻刀，大开大合，雄浑俊奇，一句“问道无道笑枉然”，空谷天籁，俨然一首豪放派的“大江东去”。

诗文之艺术，本不是泽荣兄的特长，但他能本着我手写我心的创作宗旨，大胆抒怀，经常也会产生一些靓丽的诗句，让人耳目一新，拍手称快。但更重要的是，这些写作的训练，使得他的见识与境界得到了新的提升，在篆刻的艺术宫殿中，更加游刃有余。

《问道》的特点之三，理论求真，在篆刻的人生路上是问道人生。

坊间有称，说泽荣兄是继李立之后湖南的又一大家，是湖南篆刻界的抗大纛者。这种评价，虽非官方，却从某种侧面反映了他的水准与修养，是对他德艺双馨的一种认同。泽荣兄不仅篆刻刻得好，文章写得好，做人做得好，在理论上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问道》中的“思游八荒”收录的18篇文章，着重表达了他试图构建自己的理论体系，以及在理论指导下的实际应用，希望在篆刻之路上走得更远。

他在《书法艺术家应是“T”形人才》中，阐述了作为书法艺术家“博”与“专”的关系；在《论书法创作中的“五种思维”方式》中，表达出各种思维方式对书法创作的影响；在《书法风格、气质与人格》中，论证了“风格即人，人即风格”的必然；在《关于“形意篆书”的理论思考》中，陈述了书法及篆刻艺术作为一种手艺的方法与标准。凡此种种，你可以看到他行文中的传承与创新，可以看到他对篆刻的“讲究”，是在技艺上、文化涵养上、理论上的高屋建瓴，这种“讲究”，正是在现在一种浮躁的社会环境中遗世独立。我曾经和他开玩笑说，别人讲技法，你却讲文法；别人讲文法，你却讲理法；别人讲理法，你却讲道法，你聚诸法于一身，俨然一得道者矣！

湖南书法界出版的图书很多，但像泽荣兄如此全方位展现其篆刻技法、文法和道法的，彰显其艺术人生的，可谓少之又少。某种意义上讲，《问道》，是湖南书坛的一道风景。

一个艺术家靠什么立足，是他的艺术作品吗？是也，非也。中国式的艺术作品，如果没有中国文化的修为，再怎样努力，也无法达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的境界。泽荣兄的《问道》，或许，正在接近这种境界。

2022年4月26日于山谷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