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厚的家里此时一片狼藉,兰花哭着向母亲讲述武装人员将她丈夫从家中带走的经过。这个善良、目不识丁的女人根本无法判断这样的事情的严重性,起初她以为他们要抓走她的丈夫枪毙,后来村民才告诉她,王曼银被带到了她娘家村“劳教”。于是,她在放学回家的路边拦住兰香,让姐姐守着门口,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冲到娘家门口问 *** 会如何处理她的丈夫。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只关心丈夫的命运。双水村的人说,当时有四个人在抬土,她丈夫推着车跑,后面还有武装人员要开枪。她的心都碎了!孩子的父亲从来没有受过苦,没几天,就被夺去了生命?她还听说,是有人强迫她父亲给曼银抬土; 她爸爸是个爱面子的人,丢脸的话,说不定还会自杀。
兰花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大哥少安不在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有少安在,大家就有依靠了。可少安却去米家镇办事了。
对了,米家乡虽然属于外县,但在旧社会也是个大镇,双水村周边的人要买什么重要的东西,石格街没有的话,也不会去他们原西县,而是到外县的米家乡去买。米家乡不但离这边近,货源也比他们县里齐全——不仅有省里的货,还有京津的货。
不过孙少安去米家镇并不是买东西,而是给队里的牲畜看病。生病的那头牛是队里更好的一头牛。石葛街没有兽医站,所以今天上午队长亲自赶着牛去了米家镇。兰花知道米家镇距离双水村有三十多里路,牛是慢动物,所以少安今晚可能回不了双水村了!
现在这个吓坏了的女人就拉着妈妈的衣袖不停地哭,瘦弱的妈妈只好跟着她哭,两个大人哭得那么伤心,根本顾不上孩子,毛蛋和狗蛋也不知道两个大人怎么了,也抱住妈妈和奶奶的腿,放声大哭,不知道内情的人听见这惊天动地的哭声,还以为这个家里真的死了人呢。
这一幕,把坐在后面炕上的裕厚母亲吓坏了。这位生于清光绪二十三年的老太太,如今已年近八十,在炕上已经半身不遂了好几年。她吓得眨着红肿的老眼,看着一家人嚎啕大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灾。她的耳朵听不清,根本听不懂孙女在跟儿媳说什么,只从哭声和脸上的表情,知道家里有灾了。她用微弱的声音不停地向后面炕上的两个人询问。可前面炕上的两个年轻人只顾着自己哭,懒得跟她说什么。她急得破口大骂那两个人。后来,她似乎看见儿媳妇转过头来跟她说了些什么,可她却没有听见。 正要听儿媳解释的时候,儿媳却扭过头来跟孙女说话了。这段时间,她好像只隐约听到了“枪”字……枪?难道事情又反过来了?从民国开始,她经历过无数次的叛乱,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娘家和婆家在这几次叛乱中死了多少人了。难道她非要看到死去的亲人悲痛不已,才睡在黄土地上吗?现在是谁在叛乱?队伍在哪?如果离双水村不远,为什么家属不赶紧逃走?为什么坐在这里哭?现在男人们在哪?能跑的赶紧跑!她跑不了了,她活得够久了,被枪杀了,她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了……啊!也许家里有人被白军杀了,所以现在不跑了……谁? 她开始在心里一个个的数着家里的人,虽然很多老熟人她都忘了,但是这些人她一个也不会忘记,而屋外的人她也数得过来。雨侯?他早上不是在家吃饭吗?雨婷?他已经过了服兵役的年龄了。然后,好像其中一个孙子遇险了!雨婷三姑娘不会这样,雨侯两姑娘年纪还小,不会上战场,还没到服兵役的年龄。所以,看来这个一定是少安了。没错!一天没见到这小子了,天哪,昨天他就在我面前,难道今天一出门就上前线了?一上前线……”
老太太一想到自己的孙子被枪杀,就在后面的炕上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安安!我的没吃没喝的安安!我的活不成了的安安!唉——哟哟哟哟哟……”
她看见炕上的兰花和儿子扭过头来和她说话,虽然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她能听出来,他们是想让她别哭了。卑鄙的后代!安安死了,你们哭,怎么不让我哭?你们亲了他,难道我就不该亲他吗?她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她只是为死去的安安哭!
这时,少平和兰香回家了。见他们回来,兰花母女相继止住了哭声,唯独奶奶还在继续哭。少平拿出几块在城里买的水果糖,塞到两个外甥手里。毛蛋和狗蛋高兴得赶紧塞进嘴里。少平看着满脸泪痕的妈妈和妹妹,说:“哭什么呢?到时候再处理就好了!”兰香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拿起猪饲料桶出去喂猪了。懂事的孩子知道家里这么大的事她帮不上忙,不如做点实事,省得大人操心。她看到妈妈和妹妹坐在炕上哭,知道这头猪还没喂饱——这头猪可是他们家的命根子啊! 每年春天,大哥都会借钱买一头小猪,全家人一起帮忙喂养,直到年末,猪已经肥得走不动路了。过年的时候家里从来不杀猪,为了多弄点钱,都是活活卖掉的。这些猪钱就是第二年全家的“银行”,用来给她和二哥交学费,买书,买一些必要的学习用品。
等兰香走后,少平才发现奶奶还在哭,还见奶奶不停地示意他过去。
他连忙上了炕,蹲在老奶奶面前,准备把她从一堆破烂的被褥里扶起来。邵平以为奶奶要上厕所,立刻示意妹妹赶紧把门外的夜壶拿进来。这时兰花和母亲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老奶奶身上,慌忙去找夜壶,生怕老奶奶在炕上大小便。
老太太还在为死去的少安哭泣,一边哭,一边愤怒地用手势阻止他们给她找便盆,脸上还流露出对不告诉她灾难发生的消息,误解她意思的强烈愤慨,她嘶哑地哭喊着“我的阿安……”,然后一手抓住少平的衣领,让他尽可能地靠近自己。
老太太哭着问邵平:“你把安安打到哪儿去了?”
“什么?”邵平没有听清楚奶奶说的话,大声问道。
“安安的……身体……被拉回来了吗?”
“哦!我哥没事的!谁告诉你的……”邵平凄然一笑。
“他们说……有枪声……那谁……被杀了?”“没人死!大家都活着!”邵平大声说道。
“那你妹妹……你妹妹……她是为了谁哭的?”“是我姐夫!他……”邵平不知道该怎么向焦急的老祖宗解释这件事。
“你姐夫怎么了?”老太太不哭了。哦!让她欣慰的是,她最亲爱的人没事。对她来说,兰花的女婿很重要,但没有家里其他人那么重要。
邵平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奶奶解释这个妹夫,只好说道:“他做错了,所以就被送去劳教了!”
“猫……喵?”老太太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邵平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平的母亲已经从炕上下来了,对儿子说:“你就跟奶奶说没事吧。”
“你和我姐姐都哭了,她也看见了,她能安慰我吗?”
老太太这时候更急了,指着脚边正在地上吃糖的毛蛋说:“难道……毛蛋?她不是没事吗?”
“不对,他是我姐夫!”邵平也急了起来。
老太婆似乎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瘦小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少平的衣领,问道:“你姐夫怎么了?猫叫是怎么回事?”
邵平叫道:“这不是猫叫,这是劳教!就像调皮的学生被老师训斥一样!”他迅速思考,想出了一个让奶奶听得懂的解释。
“唉……”老头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瘦弱的手解开衣领,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她这才明白过来。唉,这算什么!老少哭一场值得吗?旧社会,老师们经常拿铁尺把学生的手打得肿得跟馒头一样。骂又有什么用呢……想象中的恐怖感在她脑海里消失了,和往常一样,她立刻进入了昏迷状态。
邵平这时才想起来,他用润叶姐给他的钱,给奶奶买了两瓶眼药水和一瓶止痛药。奶奶浑身有病,尤其是眼睛,困扰了她很多年。家里买不起药,奶奶又不让他们买,最后成了慢性病。他记得小时候,他和兰香每年夏天的早晨都会去野外摘一些带有露珠的青草叶子,小心翼翼地带回家,洒在奶奶的眼睛上。奶奶说,这样比往眼睛里滴眼药水还舒服。有一次,早晨露水不多,他和姐姐好不容易摘了一些青草叶子。兰香那时还小,不小心在家门口绊了一跤,把草叶上的露珠全洒了,她着急地哭了一上午。因为亲爱的奶奶不能动,全家人都很伤心。家里每顿饭的之一碗总是先端给她吃。 孙辈们对奶奶有着无限的依恋——他们谁不是被奶奶在被窝里养大的呢?
邵平把被子给奶奶裹好,然后跳下炕,对着满地狼狈不堪的母亲和姐姐说道:“姐姐,你先给我们做饭,妈打死你个鬼孙是哪一期,把我们家的高粱和黑豆收拾一下,做成毯子,我拿到民工厨房给姐夫吃。你和姐姐晚上就在这个窑里住下,要是哥哥不回来,就让我爸去他家的小窑里住下,我和兰香就去金波家住下,要是哥哥回来,就让他在队里的养殖房里住一晚……”
邵平淡淡的为不知所措的母亲和姐姐安排了一些最紧急的事情。回到村里,听说哥哥去米家镇给队里的牛治病了。爸爸此时还没回来——心情一定极度不好。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家里还乱成一团。残酷的现实要求他马上成为临时一家之主,他已经长大了,应该承担起这个家的责任。想想看,他这个年纪,家里外面大大小小的事情,哥哥都已经全部承担了起来!
我妈妈和妹妹立即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她们的事情。她们非常需要一个领导者。
此时的少平更是精神抖擞,以前每当生活的风暴来临,他那颗幼小的心总会颤抖起来,然后强忍着跳动。一次又一次,他的内心渐渐强大起来,也在磨难中尝到了人生的另一番滋味,他感觉自己正在步入成年人的行列,他渐渐明白了,人活着就要随时做好吃苦的准备,他读过一些书,知道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伟人,一生都要吃很多苦……少平此时从破旧的黄书包里,拿出了自己给奶奶买的药,放在了盒子的盖子上,拿着药瓶,回到炕上,叫醒了昏昏欲睡的老奶奶,把药瓶拿到她面前,说道:“奶奶,你看我给你买的药,这个是治眼睛的,这个是止痛的,你身体哪里疼,吃一粒……”
老者那双病红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凹陷的嘴角动了动,费力的抬起一只瘦小的手,抚摸了一会儿少萍的头,哽咽的说道:“我萍萍……已经长大了……”
邵平说道:“抬起头来,我现在给你滴眼药水。”
邵平给奶奶滴完眼药水,看见两滴泪珠从奶奶眼角滑落。他默默地从炕上滑下来,一股温暖而又心酸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泪流满面。他在心里说:奶奶,如果我长大了有办法,您还活着,我一定让您享受几天幸福……
这时,他爸突然从外面进来了,一家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脸色铁青,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孙宇黑着脸也不吭声,把铁把手放在了门后面。
见他这样,家里人也没人敢说什么,兰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挑了一筐柴火,然后悄悄从门里进来,悄悄地往灶台里倒柴火。
孙玉厚站在地上,烟斗在烟袋里挖着,看也不看别人,说道:“回家准备点吃的,铺床……”
“这些都是我让我妈准备的,一会儿给姐夫送去。”邵平轻声说道。
孙玉厚扭头看向儿子,表情柔和下来。他并不可怜这个二流女婿——只是他要管这种事情。不,他很感激儿子能亲眼看到他的生死,管这些他不愿意管的事情。这时,他仿佛意识到,他的二儿子长大了。是的,看他的身躯,都跟他哥哥一样高了。唉,只是学校里的吃喝不好,饿得他瘦了点……说实话,玉厚老头心里一直为自己的孩子感到骄傲。孩子们都懂事了,茁壮成长。
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这就是他活着的全部价值。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少平的母亲突然在灶台边惊慌地大叫:“天呐!我怎么忘记喂猪了!”
孙玉厚听了气得不行,刚要开口骂老婆,就听见女儿兰香在灶台边说:“妈,我已经喂猪了……”
窑炉里的人都看着这个没人注意的十三岁小女孩。她正从篮子里倒出柴火。她已经捡了好几筐柴火,足够烧一两天。可爱的兰香默默地做着她能做的一切。
老两口孙玉厚看着自家最小的孩子,感慨万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按理说,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应该被宠着。可孩子长大了,从来没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如今她在石格街读初中,还穿着前两年的旧衣服。
孙玉厚不自然地走出窑炉,站在自家院子里,不停地挖着烟斗。他弓着高大的身躯,心不在焉地望着东拉河对岸漆黑的庙坪山。那座山还是他年轻时的样子,没有高一尺,也没有低一丈。但他老了,更没有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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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打死你个鬼孙是哪一期 平凡的世界 第6章》发布于:2024-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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