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记者唐大郎(云静)以“江南之一笔”著称,这早已成为传奇。他的晚辈沈玉刚、董乐山在撰写回忆录时,均将此头衔纳入书名。他的老友陆义芳所著《上海滩回忆录》有专章记载大郎轶事,也题为“之一笔唐大郎”。而他的报社同事张林岚称他为“小报之一学人”,大概也源于此。
1933年,唐大郎当上了职业记者,因才华横溢、心胸开阔、讲话风趣幽默,与尤其光结为好友,朋友们都对他爱戴和称赞。桑虎说:“我很喜欢和大郎谈话,他的语气充满活力,有时我以欣赏一件艺术品的态度,听他说话,观察他说话时的表情,常常使我感到很舒服。”(《想念大郎》,《社会日报》,1941年3月19日)柯玲也称赞他“优点是通体透明,没有一点糟粕。无论高贵还是卑贱,他从不修饰自己,这是真正的‘水晶肚’”(《宽一点》,《宣传画报》,1944年8月24日)。其中以戏剧家吴祖光的《一个我忘不掉的演员》(《大家》1947年第1期)为佳。
吴文着重描写了大郎最近一次客串黄天霸的经历,让读者充分领略了唐大郎的独特风格和超强的人气:“座无虚席的观众,多是冲着唐大郎来的。在他即将登场前,大家特别不耐烦,吹口哨、拍手、笑、喊,差点把场面弄得一塌糊涂;这时他突然出现,大家又疯狂地欢呼、喊叫。我还没喊,就被他征服了。”后来他又说:“梅、杨争美色,程、谭争名气,而《上林春色》中脱颖而出的,却是江南之一笔唐大郎。大郎难道不是英雄吗?”他把业余戏曲明星唐大郎和著名京剧艺术家梅兰芳、杨小楼、程砚秋、谭福英等一起捧红,把他捧上了天。
抛开熟人、朋友的奉承,翻阅收录了不少海派文人作品和小传、用词也比较中肯的《海派作家小传》,之一回便提到了唐大郎,称他“是小报发展史上的一支生力军”,“影响甚大,才华横溢,诙谐幽默,其散文、诗文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故有‘江南之一笔’之称”,似乎说明这个称号已经得到圈内人士的认可。
然而,也有反例。陈定山《春申旧闻:上海小报笔战》评论张丹夫的诗文、书法“非随笔者可比”,甚至插话说“唐大郎自称江南之一笔,却远不能逾越丹翁”。金雄柏《汪氏政权始末》也指出,唐大郎“为小报更优秀的作家,自称‘江南之一笔’”。显然,同样的称谓,虽然人名与自名只差一个字,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几乎是客观评价,而后者则有些自吹自擂的意味。真相究竟如何?我们只能梳理文献,希望能够回到历史现场。
1948年12月30日,大雷在《罗宾汉》上发表的《之一支笔》首次概括了它的来历:
大郎哥是小报里的彗星,文坛里的怪人,最像昔日的毕益宏。二十年来,他文笔矫健,无论诗歌还是散文,都才华横溢,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因此被誉为“之一笔”。
关于之一支笔,还有一段故事。著名蹦蹦戏演员白玉霜初到上海时,并不十分得意,眼看就要落败而归。当时大郎在为她撑腰,还写了两首诗,从此她便受到观众的关注。戏院收留了她,她也名声大噪。一天,余云山代表白玉霜到家里请客。班匡素善于开玩笑,说白玉霜是之一口,大郎是之一笔,真是势均力敌。众人闻言,都大声赞同,之一支笔的名字就传开了。
然后又给出了另一个版本:
昨天,西世杰先生在文章中提到了这个名字,并说是他之一个在《经报》上这样称呼他。不知是西世杰先生先写的,还是半光先说的?这还有待观察。
前一天看了希杰的《朱桂新与朱吉庆》,果然在文章最后有这样一段话:
大郎先生的“之一笔”是我在《京报》上写的,他在战前之一天为《铁报》写稿时就写下了这个标题,他一统报坛二十年,不负这个头衔。
既然提出了两个建议,我们不妨逐一去落实。
从1935年6月1日开始,大郎在《铁报》上露面。起初,他用笔名“林立”撰写《娟娟集》专栏。“林立”这个笔名比较陌生,经过一番调查才发现原来也是大郎,别人一眼看出来,恐怕很难相信。但“希杰”也不是普通人,他是报业资深人士钱介辰的笔名。 当年十月三十一日,大郎在《铁报》撰文:“钱介辰先生以星云为笔名给《京报》撰稿,又用道亭、西介等笔名。其小报版画之美,为当代之最。介辰先生的书法与叶恭绰先生相近,但有时更雅致。今年夏天,钱先生病重,不久痊愈,但眼疾不愈,险些失掉一只眼。经刘义祥大夫诊治,告其无恙。如今已复健,于是钱先生最近又给《京报》撰稿,其版画之美又可登报。”[《娟娟集(148)京京重见星云书法》]可见,大郎初登《铁报》时,钱介辰正患眼疾。但既然如此说,就当跟进,毕竟当时他并没有停止写作。
金钱芥末粉
钱介辰书法
但仔细梳理钱学森1935年至1936年发表在《经报》上的文章,可见他在1935年6月前后,并未提及唐大郎,直到次年1月14日,才有一篇连标题都没有的副刊:“近来小报趋于内容丰富,才华出众。我敬佩唐云景先生,不但文章出众,而且书法精湛……”3月14日,可见西街《唐大郎专情谊》,其中写道:“嘉定唐云景先生,在小报中首屈一指,文采斐然,主编《东方夜谈》、《小秀散记》,真似晋唐小品。近因与毛子培先生交情,转任铁报,但与顾(尔康)东方保持着关系……”他虽然极力推崇大郎为小报之一人,却只字未提“之一”四个字钱氏的回忆与事实不符。
补充一句,“大雷”是余逸芬的笔名,“余云山人”是徐朗熙,是上海的一位知名人物,也是白玉霜的义父。班旷本姓尤(常误写为尤),苏州人,又名铁射道人,工作室名梅花清梦露。曾任《戏剧周刊》、《小日报》、《万岁》双月刊主编。
余益芬
胥朗熙
游伴狂
1935年夏,评剧演员白玉霜因表演露骨、不道德,被 *** 开除,于是8月她来到上海演出。她先是在中央大剧院演出,几天后就转到恩派亚剧院。起初她名不见经传,但后来生意兴隆,剧院每天都爆满。
白玉霜
1935 年 9 月 21 日《申报》上刊登的恩派亚剧院广告
9月21日,唐大郎应郑英时导演之邀,观看了郭白的《新杀子报》,并在后台采访了她。24日,大郎的《白玉霜印象》在《社会日报》上发表,同日《铁报》又刊登一首诗:“‘荒城’白玉霜,歌舞长流,留她一眼,多谢郑二郎邀我。”次晚,他“一夜未眠”,在枕边写下四首绝句,“写得随心所欲,不加修饰”,寄给陈灵犀,25日发表在《社日》上。诗中写道:
一位美丽的女子走在天津桥上,她一笑,人人都为之倾倒,柔情似玉,美艳不可方物,天空中弥漫着春情。
肉粉色上衣敞开,气势汹汹涌入丹田鼻尖,妖娆 *** 得要命,回到家,她双腿发软,需要人搀扶。
十胡柔魂不够,谁能如他?上海惠农当折服,北平压倒翠花儿!
脏话如丝般到处飘荡,“40美分买一根香蕉”,现在我明白了,猥亵是一门艺术,我为什么要让Tivi和Zhan Tao说。
总之,近几天,上海的多家小报都对白居易的诗歌和散文大加赞扬,而大郎是其中最有实力的作家之一,他至少写了六篇文章和十多首诗。
十月八日晚,白玉霜在许朗熙住处设宴款待文友。饭后,大家围坐饮茶,边问边谈。“白氏态度直爽,大家夸她能歌善舞,文采斐然,是天下之一口。又夸唐大郎是天下之一笔。说用更好的笔来夸更好的口,恰到好处”(杨柳,《白玉霜是之一口》,《世界早报副刊》,1935年10月10日)。
具体是谁赞扬大郎的呢?1935年10月13日,大郎在《铁报》《娟娟文集》第131号《戏剧不如文学》中透露了这一点:
灵溪把班旷的话记了下来,说唐大郎是上海更好的作家,白玉霜是上海更好说话的人。灵溪误以为上海就是中国,这是一个很宽泛的词。不过,灵溪有一次去看过白玉霜,回来后叹息道:“看白玉霜的戏,不如看大郎夸赞白玉霜的文笔。”由此可见灵溪对白老板一家的了解有多深。
翻看前一天的《社会日报》,陈灵犀的“亭先生七不做八集”包括:
前一天晚上,许朗西先生请白玉霜和大郎到他家喝酒,白玉霜和大郎也在场。有人作词说:“大郎的字,玉霜的歌,都是不朽的。”班旷笑道:“这话说得好,大郎是天下之一的文人,玉霜是天下之一的嘴。笔一流,嘴一流,难怪恩派牙家门口车马众多。”
对比旁观者杨柳所写,游半光当时所说,多半是“海内存知己”,而若仔细辨别大郎的意思,他也欣然接受。
当然,这只是一句随口说说的玩笑,但大郎后来在报刊上多次重复了这句话。如1936年7月5日的《世界早报》:“尤板翁写信给我说:‘我哥既然号称笔艺极佳,许多人都会注意他。’板翁喜欢说冷话。这句话明显是讽刺,但我读起来总觉得好玩。我越长大越觉得好玩……”他知道这是一句玩笑,但还是觉得好玩。
1935年10月22日至1936年1月17日,大郎以“晚唐”笔名在《世界早报》上发表《随笔杂谈》,连载88期后才停笔。数月后,5月10日,他又写了一篇稍显严肃的《旷野话》:
一天晚上,经余云山人介绍,我认识了高占飞的夫人高千萍女士。她口才好,言辞犀利。我赞叹道:“人人都说高 *** 言辞犀利,今天一看,名不虚传。”千萍笑道:“我的言辞犀利,根本没用,比不上您笔尖的锋利。”我听后大吃一惊,随即又笑起来。我曾回想起山人设宴款待白玉霜的那天,有班匡军指着我说:“你是上海更好的笔”,又指着玉霜说:“你是上海更好的嘴”。班匡的话风趣有趣,但不是千萍说的,而是白玉霜说的。针锋相对,岂不妙哉?
这篇文章的署名是载野,从文中“金典”的用法可知作者是大郎。租界里的报纸一般把男女生殖器的俗称都用方格代替,大郎就把“口”和“□”两个字弄混了(作者注:从尸体和从洞里)。
需要注意的是,1935年《世界早报》刚刚经过改革。聂绀弩《近一年中国文化思潮》(1936年《中华月报》元旦特刊)中说:“《世界早报》是一份存在已久的小报,停顿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已与以前截然不同。从《世界早报》的编辑方式和选材上看,似乎在努力摆脱低级趣味和娱乐态度,真正地向读者灌输一些知识。它的名人传记、生活知识、读者来信、假法庭、各种专业访谈等栏目,都很“中读”——把硬性内容写成软性文章。可惜它还是留着老小报式的尾巴,渐渐不够精彩了。”而大朗在《世界早报》改革后发表的专栏文章,依然直言不讳,不避庸俗。 或许聂所说的“老八卦式尾巴”就是针对这种淫秽文字的。有意思的是,大郎对此从不隐瞒。比如前文吴祖光的文章就提到,大郎曾对夏衍说:“‘夏先生,你就像药店一样,你要什么药就卖什么。我也是药店,但我只卖一种药,就是壮阳药。’”
朋友们时不时也用这个绰号来调侃他。如姚忆秋在1936年12月27日和次年1月16日的《世界早报》“墨浪”专栏中两次提到大郎,称他为“海内之一笔”,态度十分谦卑。1938年9月下旬,大郎偶尔在报上表示想客串一出戏,但未果。他的好友兼戏剧老师石友宗看过后,在《东方日报》上发表了多篇《白松轩戏剧谈》,极力鼓励“报界之一笔”,写作热情高涨,有些措辞甚至有些俗气。
至于后来更为流传的“江南之一笔”这个名字,直到1938年12月19日,才首次出现在报纸《社会日报·高唐杂记》上,内容是大郎的好友、业余艺人李在天的几句风趣“即兴笑话”的复述:
在田陪文娟演《 *** 魔》里的老师,轻松自在,经验丰富,连专家都惊呆了。他们对肖恩说:“肖恩,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认识他吗?你在三楼听得见,在二楼看得见,他是金素琴的师兄,张文娟的舅舅,号称江南之一笔的唐先生,你认识他吗?请他说一句话,你要交渔翁税。我告诉你,今天是他派我来的,要不是看在他面子上闻人然,我才不会上台呢。”台下哄堂大笑,我脸红了。我觉得在田话的妙处,不是调侃老友,而是他当老师的亲和力,说话像个流氓。
注意到大浪的文章中有一句话是大师从自己的感受中说出的:“比如张秋冲叫我才子嫖客,这本来是对我的一种侮辱。但后来传开了,好像就成了夸赞。受礼者自然不好意思,但原意却完全丧失了。”同样,大浪这个称呼,也在短短几年内,由一种调侃逐渐演变为一种正面的夸赞。
1939年1月9日《社会日报》:高唐随笔:
以前有人叫我“天下之一笔”,讽刺我,我一开始心里很不舒服。后来大家都用这四个字当做我的商标,于是我就渐渐地越来越红,最后变得一文不值,心里很不舒服。苏芩每次介绍她的朋友给我听,都会说:“这位是唐先生,江南之一笔。”我也介绍她给苏芩听,说:“这位是金 *** ,现任金丹。”
这个标题出自大郎所仰慕的女演员金素琴之口,可想而知她写这篇文章时的喜悦之情。
到了1943年3月17日,《宣传画·诗三百首集》中,“江南之一笔”出自一位著名舞星之口,显然颇受社会欢迎:
所有游历吟诗的辛苦没有白费,感谢那位深懂我的佳人。江南笔下失意,如何为你“清尽残影”?
一天晚上,我坐在“大湖”里,正是“中华 *** ”王梅梅参赛的第三天,她一生的光辉在当时是无与伦比的。我的朋友陪她跳舞,跳舞时,他在宾客中指着我说:“这是唐生。”王说:“唐生不是江南之一文人吗?”我的朋友大喜,对我说:“我朋友的文名现在被一个美女说中了。”于是,我就写了这篇文章,自娱自乐。
总之,不管是“上海之一笔”,还是“上海之一笔”,还是“江南之一笔”,前两者从字面上讲是一样的,后者则略泛泛。它们的确出自别人之口,大郎也经常在报纸上重复,有时是认真的,有时是开玩笑的。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也就淡然了。
1951年3月,文艺界思想改造运动全面展开,大郎启程前往北京西郊的华北革命大学。经过近九个月的改造,他顺利毕业。在此期间,他把自己的生活和学习经历写成散文《西园杂记》,连载在他主编的《艺报》上。在第十五篇《我的思想总结》中,他批判“‘江南之一笔’时代所犯下的种种罪行”,因为“其实都是为一切反动势力服务的”。1954年1月初,大郎开始为香港《大公报》撰写《歌唱江南》专栏,歌颂新中国的新鲜事物,直到“文革”前夕,才停止写作。 对此,他的旧友黄苗子评价道:“唐云景为人风流倜傥,其纯真质朴的性情,常显露于他的诗文之中。这位‘江南之一笔’,如今写社会新生活,写国家壮丽。”(雷父《代华一见堂诗话·新民报三诗人》,香港《大公报》,1954年5月5日)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作者:admin,转载或复制请以超链接形式并注明出处天心神途传奇手游发布网。
原文地址:《刘景云 | 唐大郎如何获得“江南之一笔”的称号?》发布于:2024-05-30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