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极
企鹅一边嚼着烤鱼干,一边看着浩瀚的穹顶,璀璨的星空,头顶上五颜六色的极光流动着、飘浮着,像一道明亮而快乐的闪电。企鹅说道:“虽然挺美的,但是这里的极光和我们的没太大区别啊!”
北极熊仰面躺在冰盖上回答道:“你们没有这么好吃的干鱼。”
“一条干鱼值几杯奶茶?”
“你问这个干什么?”北极熊揉了揉脑袋,“我帮你想想……五杯吧。”
“太值了!南极一条鱼干只能买三杯奶茶,那我多吃点,每吃一条鱼干,都可以免费喝两杯奶茶。”
白熊笑着问企鹅:“你喜欢奶茶吗?”
“当然喜欢了,有谁不喜欢吗?”
“但我一年到头都喝冰奶茶,北极太冷了,就算是热奶茶,一分钟之内也差不多凉了。”
“是啊,我们整天都住在冰箱里。不过我最近不怎么喝奶茶了。”
“你应该少喝一点,喝太多奶茶对动物不健康。”
“不是不健康,只是我家楼下的奶茶店涨价了!”企鹅气呼呼地说,“冰块比以前多一点没事,但是珍珠椰奶也少了,以前我每天喝一杯,现在喝不起了,半个月才喝一杯。”
北极熊问:“那现在贵了多少呢?”
“半条干鱼。”
“……”北极熊没有说话,只是咽了咽口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你好抠门啊。”冷风吹来,企鹅揉了揉被风吹得生疼的耳朵,问:“你刚才说什么?”北极熊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说你很抠门啊。”
企鹅和北极熊在网上认识了一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他们从来没觉得有必要见面。直到有一天,北极熊说:“我今天心情不太好,要出去看极光。”企鹅当时在南极,阳光灿烂,他已经很久没看到极光了,于是问:“极光现在在哪里?”
北极熊说:“为什么不呢?这里是极夜,有很多极光可以看。”
企鹅很疑惑:“你不是住得离我很近吗?这里的天空和那里的天空不一样吗?”
北极熊给企鹅发了一个无语的表情,然后开始打字,企鹅看见对话框左上角有一行“对方正在输入消息……”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不知道北极熊想说什么。
叮的一声,北极熊向我扔了一堆短信:“我们不但住得不近,我们还是世界上最远的人好吗?你是企鹅,生活在南极;我是北极熊,生活在北极,我们之间相隔十多万公里。我们认识这么久,你竟然不知道?你难道一点常识都没有吗?”
企鹅看着这个昵称,一脸郁闷:“抱歉,误会也不是我的错,我看你们那儿也是冰天雪地,跟我那儿长得差不多,我一直以为我们离得够近,通过‘附近的人’就能认识。再说了,你的昵称不是‘南极熊’吗?既然你住在北极,为何要取这么一个让人误会的名字?”
“……你不是也叫‘身高一米八五的企鹅’吗?”
企鹅自尊心受到深深的伤害,不肯认输,咬牙回复:“我的灵魂身高一米八五。”随后又愤怒地打字:“你不要做朋友了吗?删微信,以后有什么话再联系你。”
北极熊立刻回复:“不能删微信,北极和南极相距那么远,漂流瓶漂不到那里就完了。”
“南极和北极到底有多远?我不知道几十万公里意味着什么。”
“在地球的两极。如果我想找到你,我必须穿过整个地球。”
企鹅突然灵光一闪,拍拍手,回答道:“这样吧,我们共享一下我们的位置怎么样?这样我就知道你在哪儿了。”
几秒钟后……似乎真的很远。企鹅在分享位置时从未看到过世界地图,但现在它看到了。
感觉跟北极熊很亲近的时候,我并不想跟他见面。但自从知道他住在另一极之后,企鹅一天比一天更想跟自己的网友见面。而北极熊说他心情不好,企鹅也放在心上,因为北极熊是很好的朋友。有一次,企鹅在看美食杂志,跟北极熊聊天的时候,随口说想尝尝挪威卑尔根的海鲜。不一会儿,他收到了一盒从挪威寄来的海鲜;不一会儿,海鲜吃完了,企鹅在跟北极熊聊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夸奖海鲜。不一会儿,他又收到了一盒从挪威寄来的海鲜……其实,企鹅已经快吃腻了那些海鲜。
这天晚上,企鹅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想:“北极熊为什么不开心?他每天都傻傻的,开开心心的,熊怎么会有烦恼呢?还有,聊天的时候,我不应该把话题放在‘北极熊心情不好’上,应该多安慰他,为什么要讨论什么北极、南极,什么十万多公里以外的事情?……唉,我真的很后悔。”
他越想越担心。于是有一天,企鹅对北极熊说:“我想去北极看极光。”
孤单的留守儿童北极熊欣喜若狂,却还是故作姿态地问道:“你为啥要来北极看极光?南极不是也有极光吗?”
“因为......一种存在虚无主义的感觉,”企鹅回答道。
北极熊不知所措,问:“所有的企鹅都喜欢这样说话吗?”
企鹅回答说:“只是感觉时间过得越来越快。”
北极熊更加疑惑了。
企鹅继续解释:“通俗地说,就是无趣。如果生活总是千篇一律,时间的流逝就会变快;如果生活充满了新鲜事物,时间就会变慢,日子会以正常的速度流逝。活得越久,新的一天占你整个生命的比例就越小,因为生命的基数在不断扩大。我怕我以后的生活会像过山车一样,沿着时间的轨迹不断加速、飞驰。而如果你觉得北极的极光和南极的极光不一样,那它们就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就是不一样的。如果我愿意给北极的冰雪赋予意义,那以后南极的冰雪还是白色的,但北极的冰雪就不一样了,在我看来,它会是五彩缤纷的。”
北极熊说:“我明白了。就像小王子浇灌的玫瑰一样,如果你愿意浇水一只胖企鹅攻略第五关,你就赋予了它意义,正是这些意义让它变得珍贵。”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你是白人吗?”
“你和我是朋友,那你为什么不上网搜索北极熊呢?我当然是白人。”
“这是正确的。”
“我是白人,和你来北极找我,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魏格纳说过,当你阻止自己去想一只白熊时,你会发现,一只白熊永远在你的脑海里。”
“……”
“自从和你成为朋友以来,我经常会想起这句话,想起这句话,就会想起你,想起你,就会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头白熊,然后就发现,你总是在我的脑海里跳来跳去。”
北极熊摸了摸耳朵,笑了笑,回答道:“我真的是一只白熊。”
企鹅打字:“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看你,你的回答都是无关紧要的。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能听懂。”或许当企鹅看到一只白色的熊站在它面前时,它就不会再强迫自己去想一只白色的熊了。
自从有了去北极的想法之后,企鹅就开始频繁的在网上搜索去北极的攻略。去北极只有两种方式,一是水路,一是空路。水路从南极去北极的动物并不多,因为要穿越赤道,那里的水温太热,生活在寒冷极地的动物受不了。空路就是坐飞机,每年从南极去北极有两趟航班,企鹅搜了一下飞机的价格,贵得吓它一跳,居然要5万条干鱼!在南极,小小的干鱼既是动物的食物,也是货币,企鹅一天要吃十条干鱼,心情好的时候能吃十五条,就算按照它的更大食量来算,也要三千多天的食物,这趟北极之行也太奢侈了。
它算着自己手掌短,打开对话框和北极熊抱怨道:“我要去北极,十年不吃饭不喝水,真是辛苦了。”
企鹅伤心地关闭了对话框,开始想别的办法。走水路就两种办法:一是纯体力劳动,自己游泳,吃喝只能靠吃水里的小鱼小虾解决;另一种就是坐游轮,但需要自带冰箱,离开寒冷地带后需要钻进冰箱,维持适宜的生活环境。前一种方法,不花一条鱼干的钱,却可能要了它的命——谁见过企鹅活着游过赤道?而且企鹅认为自己并不在食物链顶端,甚至不在上层,谁知道半路会被什么凶猛的大鱼叼走吗?虽然有点刺痛,但命还是要命的。那就只能坐游轮了,游轮只需要2万鱼干,冰箱也不算太贵,企鹅还能勉强挤出一点儿来。
叮的一声,北极熊回复了。企鹅打开一看,只看到一行文字——“哈哈哈哈你好帅啊。”企鹅怒了:“好笑吗?”愤怒地打完这行字,它砰的一声关上了电脑。
企鹅开始省钱了,他把每顿饭吃的干鱼从十条减到六条,也不再喝奶茶了。刚开始他还饿得不行,但几天后,他的胃就习惯了,一切都好了。唯一让他不开心的是,以前人们都夸他是一只胖胖的小企鹅,现在他瘦得皮包骨的,再也没有人夸他了。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以前那么圆润可爱了。“不过没关系,”他默默地安慰自己,“以后去北极的时候,我会多吃鱼,把这些补上。”
企鹅攒了好久的钱,把冰箱带回了家。这里冰天雪地,很少有人买冰箱,所以冰箱并不贵。企鹅攒了好久的钱,终于攒够了去邮轮的钱。
这天,它大摇大摆地带着一卡车干鱼来到邮轮售票处,一手高傲地搭在卡车上,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售票员,威风凛凛地说:“给我一张去北极的船票!”售票员抬头看见它,看了看它递过来的身份证上的地址,低头确认了一番,问道:“请问,您是住在东经120度的企鹅先生吗?上个月有位同样住在东经120度的北极熊先生帮您买了船票,在我们这里预定的,还为您出钱租了一个仓库,专门存放干鱼。您可以直接带着您的干鱼上我们的邮轮。”企鹅依然一手搭在卡车上,保持着赖钱的表情,愣住了。
前一天晚上,企鹅告诉北极熊他们第二天就要出发了。北极熊慢慢地说:“你攒旅费太慢了,这里极夜变极昼,极昼变极夜,不知道你到了这里有没有幸看到极光。”企鹅被北极熊这种随意又讽刺的语气气得火冒三丈,于是回答道:“你努力攒点钱吧,这可是我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啊。”
谁能想到,这只满口仇恨的愚蠢熊,竟然会默默地支付这么一大笔钱呢?企鹅坐在甲板上,享受了许久的海风,心想大概是觉得羞愧难当,做出了赔偿吧。
企鹅在路上的日子里,北极又一次从极夜变成了极昼,又从极昼变成了极夜。企鹅很幸运地在这次极夜中赶到。此刻它正和北极熊一起躺在冰面上,虽然寒风如刀割般吹拂,但它却感觉无比舒服。它从那大包干鱼中拿出一条干鱼,开心地嚼着。天空中的极光来回游动,就像水中那条即将成为企鹅美餐的快乐的小鱼。和极光一起嚼干鱼,的确是企鹅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突然,企鹅想到了什么,问道:“北极熊,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你上次为什么说你心情不好?”
北极熊挠了挠头:“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心情不好?”
企鹅焦急地拍拍它,说:“那时候你说要出去看北极光。”
“哦……”北极熊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按照你说的,我最近都在坐过山车,所以很想去爬山,不过你来了之后,我们都在爬山了。”
“是啊,毕竟我们没有鱼干可以打车,而且鱼干都被我吃掉了。”虽然这么说,但是企鹅在缺钱的情况下,却一点也不为吃掉并花掉北极熊的鱼干而感到不好意思。
“还有一个原因是......那就是......”北极熊开始结巴起来。
“它是什么?”
北极熊看着企鹅,真诚的说道:“只是北极和南极距离太远了。”
企鹅一脸茫然:“……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我也想去南极看极光。”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拍下来。但那不行,因为那时已经是午夜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和你一起看北极光。”北极熊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愿望要实现了,又连忙补充道,“是南极光,南极光。我们用我们的积蓄再一起去南极吧,那不是很好吗!”
…
一片寂静。
企鹅的动作顿时僵住了,嘴里噎着烤鱼,半天说不出话来。
北极熊满怀期待地看着它。
“其实我没钱回去,你帮我付了旅费,我一路上花了不少钱买海鲜,从南到北的海鲜我都吃光了,省下来的南极鱼干都换成世界各地的鱼虾干了。”企鹅脸红了,真是不好意思,不用为路费发愁,大方又随性地用鱼干换海鲜,吃得肚子饱饱的。“虽然我没钱回去,但一路上给你带了不少特产,保证你吃得开心!”企鹅又说。
北极熊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本想说:“我又没说要吃鱼,谁会像你这么贪吃?”但看到企鹅难得一见的羞愧神色,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安慰企鹅道:“贫穷让人苦,苦让人觉得自己活得很苦。我知道,这只是你这个深谙人生辩证法、充满智慧的人,为了让我们脱离过山车般的生活而想出的一个计策,我们可以慢慢攒钱,延长寿命,你肯定是想好了的,对吧?”
企鹅听后连连点头:“对对对,对对!”它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北极熊,威风凛凛地拍着它结实的肩膀以示赞美,并打了个饱嗝。
笔记
相反,充实和趣味虽然能让时间飞逝,但也让时间的进程有了重量、宽度和坚实感。这就是为什么动荡的时代总是比平静的时代过得慢得多。所以我们所说的无聊,就是单调导致的时间不正常的缩短。如果生活一成不变,那么漫长的时光也不过是一眨眼,这很可怕;如果每天都一样,那么漫长的人生也不过是一天;如果完全是例行公事,那么即使是最长的人生,也会显得只是一眨眼。
—托马斯·曼,《魔山》,第 4 章
据说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都说过这样的话:“你越是禁止自己去想白熊,它就越是会像诅咒一样萦绕在你的脑海里。”哈佛大学心理学家丹尼尔·韦格纳在看过这段话后,做了一个实验,发现了一个规律:你越是禁止某件事,你就越是反抗禁忌,越是渴望超越这个限度。这就是著名的“白熊实验”。(见大卫·亚当斯的《停不下来的人:强迫症自救指南》和丹尼尔·韦格纳的《白熊实验:如何战胜强迫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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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去北极》发布于:2024-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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