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沉默 李公明｜周秘书：不同的手（E

《手的精神史》，[英]达里安·里德着，邹宏宇译，北京联合出版社/明室，2022年10月版，184页，45.00元

英国精神分析学家达里安·里德（ Lied）的《Hands, 2016》（Hands, 2016；邹宏宇译，北京联合出版社，2022年9月）是一本有趣的小书，可以快速阅读。 读之，却回味无穷。 这本书的原书名只是《手》。 复数的“手”可能会让读者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中文版加上“精神史”是有效的引导，但所谓“精神史”并不准确。 看完之后，我觉得可以称之为手的“文化史”或者“社会史”。 然而，事实上，它并不是一部“历史”。 更准确地说，这是一篇有思想、有思想的文章。 当然，很重要的是书后有非常丰富的与正文内容相对应的“参考资料”，才能保证其学术档次。 作者在书末的“谢谢”说的是“将思想化为文字”，这也是一句很朴素的话。 一开始，我试图将它与身体史研究和情感史研究联系起来。 看完之后，我发现它更接近于社会文化研究中关于身体（手）的漫谈。 有趣的是，当作者的朋友们听说他要写一本关于手的书时，都异口同声地说：“啊！关于 *** 的书！” （第 87 页）。 他说这个协会有点不好对付。 ，因此，他实际上不得不用一章来写与 *** 有关的手。 看来手的联想还是挺有意思的，就像莉德说的，把手插在裤兜里也别动。

顺便说一句，社会学家如何观察公共场所的手。 作者举的一个例子很有意思：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注意到，在拥挤的地铁上，一些站在女乘客旁边的男性会不自觉地高高举起双手，抓住头顶的把手，在“这种奇怪而不舒服的姿势似乎在暗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我的手造成的’”（第 79 页）。 这是一部由“邪恶”的 *** 和自我证明的“无辜”之手表演的哑剧，是一部内在道德纪律约束下的手工作品。

在世俗的生活中，人体总是要抵抗灵魂的压抑和贬值。 但在思想和学术领域，写在肉体上的真理总是被写在灵魂里的思想和学术压倒。 近二十、三十年来，在“新历史主义”和“新文化史”旗帜的鼓舞下，跨文化、跨学科的身体研究不断扩大读者群，各种体裁和读者的身体论不断涌现。 精神分析学家所著的《手的精神史》，让读者轻松进入身体周围的语义圈，对学术感兴趣的人也可以进入学术与社会生活联系身体的前沿。

谈到时代生活的前沿，作者提醒我们，面对数字时代，我们可能察觉到的种种变化中，有一个最明显的特征往往被忽视，那就是它使人们以各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使用他们的双手。 太忙了（第 2 页）。 这是真实的。 我们以为只是观念的改变，获取信息渠道的改变，人际交往方式的改变，甚至是购物和支付方式的改变，但我们可能很少想到，这一切的背后变化，我们的手更忙了。 并不是说它更悠闲； 我们甚至没有想到我们的手已经发生了生理进化意义上的变化。 作者告诉我们，从心理和生理医学的角度来看，医生已经注意到与电脑和手机相关的手部问题大幅增加，“因为手指和手腕经常被用来做他们不擅长的新事情准备。运动。这些全新的运动模式预计会导致手本身的硬组织和软组织发生变化。最终，我们将拥有全新的手，就像嘴巴的结构变化被认为是由于随着刀叉的出现，咬口的形状发生了变化。”（第3页）。过去，我们只想到政治意识形态和大众文艺如何合力“塑造新人”，而我们很少想到数字时代塑造的身体变化的真正“新人”；即使我们认为进入电子屏幕时代会改变我们的视力、眼球和颈椎我本沉默，恐怕也很少想到改变我们的双手. 手更忙而不是更闲。 在双手改变世界的同时，双手也在被改变！ 这是我们身体存在的一个重要事实，一个我们无法改变但必须认真考虑的事实。

谈到手和手机之间的关系， 谈到了一个变化：手机现在占据了与香烟完全相同的社交和物理空间。 男人和情人在一起时，被吸烟和接吻的双重依恋所困扰； 今天，选择是在合作伙伴和手机之间进行（第 77 页）。 手机是我们今天E-topia()时代的核心组成部分。 借用福柯在20世纪80年代发明的“异托邦”概念，手机建构的不是乌托邦，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但它的理解必须依靠想象、神话和虚幻的经验来接近那个真实的存在。 这样，手就变成了构建手机E-topia的工具。

但“作为人类能动性和所有权的象征”的手并没有消失，因此手的社会学仍然是连接手语社会的最重要的学术领域。 Lead指出，手的代理与权力之间的联系由来已久，从圣经到盖伦，从加尔文的“手的神学”到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 在《圣经》中，与其他身体部位相比，手被提及的次数最多，仅在《旧约》中就出现了2000多次。 在早期的基督教中，上帝经常被描绘成一只从云中伸出的大手，而马赛克法版可能最初是手形的，两块法版上分别刻有五诫（第 7 页）。 从宗教权力到世俗权力，手的政治功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应该说手的政治性是很危险的，比如政治演讲中的手势，写政治演讲的手。 古罗马著名的演说家西塞罗就有这样的一只手，最后这只手成为了历史上著名的悲剧之手。 公元前43年12月7日，罗马著名演说家、罗马共和制度的捍卫者西塞罗被安东尼杀害，他的头和手被残忍地展示在罗马广场的讲坛上。 Lead 在这本小书中谈到了这一点：“手势是言语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西塞罗称之为‘sermo’，即‘肢体语言’。有时甚至认为手势比言语更重要。手势的内容或结构手势更重要。古典手势史学家格雷戈里·奥尔德雷特 ( ) 观察到，西塞罗 () 被谋杀后，他的双手与头部一起被公开展示。想必这绝非偶然”（第 9 页）。在研究专家眼中手势，那只手的危险在于，它的手势使演讲更具煽动性，这也是有道理的。但事实上，西塞罗的悲剧不全是手势造成的，恐怕更重要的是因为那篇文章巴特勒教授在《西塞罗之手》（The Hand of ）一书中论述，西塞罗时代的罗马已经进入文字为主的时代，文字的力量要优于口头的。西塞罗仅靠言论就能赢得社会政治。 书写之手变得越来越重要，文字对统治者来说也变得越来越危险。 因此，安东尼想通过这只被砍断并公开展示的手告诉世人，谁要用言语挑战他的权威，要阻止他用文章走向独裁，这只手就是所有执笔人的手. 结尾。

可以想象，当安东尼砍下西塞罗沾满墨水的手时，他自己的手也沾满了鲜血。 “手上沾满鲜血”一直是政治史叙事中的敏感话题。 我想起了奥地利小说家罗伯特·舍塔勒的《看报纸的人》（陈嘉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 老卖报人怒道：“一个人手上沾满鲜血，其他人都站在地上。” 不要在这里说话。 永远这样！”“我不会沉默，我手上没有血，只有高贵的墨水！”然后问“下一个牺牲者是谁”。历史学家也会问：继西塞罗之后，下一个被砍断的手是谁的？ 《西塞罗之手》的片名也很有感染力，我想起了1871年3月18日诗人兰波，听到巴黎公社的消息后，激动地奔跑呼喊；女战士写下了一首《珍妮-玛丽的手》，爱情与幻想在熊熊烈火中升华于玛丽之手。

约翰·奥尼尔在《身体的五种状态：重塑关系的形态》（李康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中提出了“政治身体”的概念。 虽然他没有专门研究手，但当他说从罗马时代的民事分裂（ ）到 1960 年代的街头政治，再到今天的反核战争和反全球化的贸易 *** 活动时，“人体反复提供了语言和即使是对不人道的治理机构的政治 *** 的文本”（第 51 页），也不难想象身体话语中手的运动：举起的拳头，或两只平行的手似乎在捏什么东西。 奥尼尔总结说，“今天我们必须再次用我们的身体来重新思考社会、亲属关系和历史”（第 106-107 页）。 反过来说，我们也应该说，读了李德的书，我们也会思考身体中的手与社会和历史的关系，以及政治学研究中的手。 例如，萨阿列克谢耶维奇在《二手时间》（鲁凝斯译，中信出版社，2016）中说：“官僚主义的衡量标准是对个人的忠诚度。不要忘记谁是你的主人，谁养活你。你的手是谁的手。” (p. 130) “Feed your hand”真是一个很好的比喻。

事实上，无论是写东西还是高举天空，这只手甚至都不是政治的。 米什莱在他的《法国大革命》中说，只要人们聚在一起手拉手，节日就属于他们。 更感人的是倪潘琴科描写的曼德尔施塔姆夫人葬礼的情景：雪花飞舞，人们轻声吟唱，人们脱下帽子； 朋友坚持要用棺材抬她走 进入教堂时，老少携手组成人墙，不让警察进入（《曼德尔施塔姆夫人回忆录》，刘文飞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3, “俄文版前言”).

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除了老师可能会在课堂上询问低年级学生如何将手放在桌子上，我们一般很少从礼仪课本或课堂上学习如何礼貌用手的规范，更多的是自己- 在不断成长的环境中学习。 作者告诉我们，从中世纪的词源学研究来看，“手”（manus）这个词是从“服务”（munus）这个词衍生而来的。 因此，中世纪的教堂对信徒的手有严格的要求，必须将手放在固定的位置。 例如，他们的手经常放在腰带或匕首上，或者经常被描绘成交叉在腰前。 早期的宗教崇拜涉及大量的身体活动，手、手臂、眼睛和声带都在忙碌。 人们通常会举起手或放在眼前，并伴有 *** 和叹息（第 69 页）。 英国历史学家杰克·哈特奈尔（Jack）的《中世纪的身体》（徐世美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有一章专门讲手，讲的是中世纪的手稿，手的图像经常出现在手的边缘页，书籍和阅读史上的一个重要话题。

我们从小就认识并实践与战争的联系。 讲的正是我们——应该说是所有青少年——的身体体验：用手当枪，模仿扣动扳机的动作，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会说“我代表人民宣判” “你的死刑判决”。“很难不把手柄的形状和枪联系起来，”利德说。桶是指向和指责的手指。 这个联合促进了枪支的使用。 如果武器等于手， *** 可能会变得更容易”（第117页）。在我们汉语词汇中，有很多“手”的概念指向“杀手”的专业性，比如“狙击手”、“ *** ” ”、“射手”等等。在我们的视觉记忆中，也有一些成为谋杀图腾的手的特写镜头，比如扣动扳机的手，或者紧握炸弹的手。有的手更复杂，戏剧性的。比如在游击战中，一双正在布设地雷的手，擦着地皮轻轻掩埋，其实是在呼唤另一双随时准备挖地雷的手。不管探测器多么先进目前，扫雷仍以人工为主，双手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的、相互致敬的智力博弈，就看谁的手艺高，胆量大。

在神经病学上，有一种“异手”综合症，指的是一只手的行为目的可能与另一只手完全不同，不能按照患者有意识的指令进行。 这种情况似乎难以想象。 两只手配合不好的情况不难理解，但两只手互相打架的情况却很少见。 这组作者说，“手的这种悖论呼应了现代自由概念的奇怪转变。不断刺激我们实现自主的手的力量也是剥夺我们实现它的可能性的力量” （12 页）。 接着他用超人系列电影《超人：钢铁侠》（Man of Stell）来说明一个道理：当你为了自由而反抗一切命令时，自由本身就是一种命令。 好吧，切换回手频道，说沉迷于手的自主性，结果是失去了自主性； 更重要的是，当我们对自主性上瘾时，我们就越失去自主性。 想想生活中的许多细节。 当我们用背包代替手提包时，我们以为双手会得到解放，但实际上是让双手可以处理更多更复杂的工作。

在自动编程、批量生产、虚拟产品的时代，倡导回归传统的个性化、手工化，成为一种具有人情味的销售美学。 以任何名义进行专制。 但利德敏锐而深刻地看到了这种“手册”意识形态的虚假和残忍，看到了隐藏在其背后的暴力。 他说，“我们很难忽视（应该说是不应该忽视——引用注解），一些细心巧妙的手工活动往往与残暴的独裁者联系在一起。我们可以想到希特勒的水彩画，或者斯诺总统在《饥饿游戏》中玫瑰被温柔地修剪。 个性化的手工制作和自动销毁似乎奇怪地结合在一起。 我们看不到吗？ 当今更大的跨国公司的 CEO 发布的个人资料体现了同样的逻辑，他们在摧毁整个文化的同时，喜欢制作模型和陶器”（第 19 页）。演讲太好了，我希望将来的图像执行官手下的设计师将不再使用如何专注于手工雕刻陶器或倾情倒咖啡的情节。

双手的忙碌与闲散，不仅可以指向此时此刻的双手，更是对生活的一种隐喻。 闲散的双手可以代表一种闲散的生活。 “无论是在宗教还是世俗的背景下，无所事事总是危险的。 ……许多世纪以前，无所事事的人被视为对个人和社会秩序的威胁。 手必须保持忙碌。” （第 62 页）我们对此持批评态度我对此并不陌生。 前些年流行一句口号：“我们也有两只手，所以不住城里”。

两手空空或手拿东西，只要成为习惯，总是某种生活方式和社会历史情境的反映。 手的社会学意义应该是社会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 Lead 发现，在 16 世纪之后，人们不再只是用手祈祷、指路或做手势，而是越来越多的人将东西拿在手中，例如扇子、手套、香盒和挂坠盒（第 71 页） . 我们历史肖像学研究的一个有趣问题是“手套从 16 世纪开始频繁出现在肖像画中，它们通过其材质、颜色、样式、装饰和长度所隐含的价值来传达信息。但除了这些表面特征之外，更重要的是是如何握住、穿上、携带和脱下它们”（同上）。 男人女人都爱把扇子拿在手上，“人和人在一起的时候，扇子似乎随时都需要用到：每个人都必须有一把扇子，扇子从不被遗弃，而且一直保持更新。”一代。折扇在 17 世纪中叶风靡一时，上面印有或画有人物、地图、谚语、宗教或政治场景。截至 1710 年，伦敦大约有 300 家不同的扇子制造商，甚至有一些在本世纪中叶范税”（第 72 页）。 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小时候有点接近的粉丝时代。 那时候，炎炎夏日，离不开大葵花扇或折扇； 折扇一推打开，或者干脆跟着进了南府的洪长青，手凉凉的一挥，把折扇一甩。 这是双手和时代的记忆。

作者一定对大卫·里恩的《日瓦戈医生》印象特别深刻，日瓦戈医生的女儿在与父亲永远失去联系的那一刻告诉她的叔叔，“人们到处乱跑，到处都是爆炸，”她激动地说，“而他放开我的手。” 她重复道：“他松开了我的手。” 莉德说：“在这里，手的紧握是人情依恋的象征，用后来逃亡深渊般的经历来形容也不为过。” (p. 46) 这当然不是夸张。 双手握紧又松开的感觉，一定让人难以忘怀。 依恋与失落，还有什么情感比这更刻骨铭心？ 作为精神分析专家，作者对人的生理反应与精神的关系有着深入的研究。 他告诉我们，在我们生命的最初几个月里，“抓紧”无所不在，但要到很晚才学会松开和放手。 “如果说抓住最初是一种反射动作，那么放手就不是，至少在一岁时就必须学会。” (50页) 作者想说的是，学会“放下”和“放手”很重要。 困难，因为依恋是一种深刻的内在情感。 然而，所谓的“放下”，与手无关。 除了握手和放手的那一刻，“放手”更多时候是心里的“放手”，记忆中的主动遗忘。

这本小书的最后一句话是：“问与答之间，说话与回答之间，我们要知道那只手还在。” （第 155 页）我们确实需要知道那只手还在那里。 所以有的读者会想起西塞罗那只曾经放在古罗马广场讲台上的手。